◎新年的第一篇文。
◎暧昧期设定。原本计划是全乙向短打,一不小心写长了,就先发个单人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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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秦王殿下果然心怀苍生,日理万机,新禧之日还放不下这些焦头烂额的政务。”
“少侠不若看看天色,已是什么时辰了。”
端坐在书案后的玄衣青年终于合上手中的公折,两指轻揉着眉心,略带疲色地向倚坐在窗樘上的闯入者招了招手。
“你可以再晚些,等误了宫宴,孤就能直接去请罪了。”
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。秦王殿下是大忙人,我这个游手好闲的江湖人自然要识趣些。”
渐渐走近的少女携一身冬月的清冽寒意,驱散了满室的沉闷疲乏。
秦王站起身,抚平衣袖堆叠的褶皱,气定神闲道:“以为谁都如你这般,轻易就被一点新奇之物吸引注意?莫说来访早晚,即便你在王府住下,也打扰不到孤。”
“可惜啊,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江湖人,睡惯了草堂木屋,住不得这富丽堂皇的秦王府。”
你装模作样地惋惜,在书案前止步,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,笑道:“如何?这件金玉满堂穿在我身上,可有辜负秦王殿下的心意?”
直到此刻,秦王才借着烛光,清晰地将来人收入眼底。
一袭端庄繁复的明黄华裳,将少女挺拔如竹的身姿衬出前所未有的雍容华贵。若非眉眼间的锋芒太盛,任哪个皇亲国戚来见,都绝不会相信这是一位快意恩仇、名满江湖的少侠。
皇家衣冠,比他想象中更与她相配。
思绪万千,却敛下惊艳之色,轻描淡写地颔首道:“尚可。”
“好,知道你很喜欢了。”
“孤没有。”
闲谈间,他已披好了挂在一旁檀木架上的染金羽氅。
黑金相侵的广袖羽衣,更显他长身玉立,肃穆冷峻。
“走罢。”
一辆精致舒适的马车候在王府前,待你们落座,当即迅速而平稳地奔跑起来,不多时,便到紫禁城内。按律在东华门下马,再一路步行到奉天殿,参见拜贺大礼。
你承认,当初跟秦王说想体验紫禁城的节日氛围是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。
熬过冗长的繁文缛节,好不容易等到圣上赐宴。你一边奖励饥肠辘辘的肚子,一边观察着鱼贯面圣的群臣和嫔妃。
五花八门的贺词和千篇一律的恭维听得人耳朵生茧。把酒言欢之下的各怀鬼胎也令人心生不快。
这趟京城来得实在不值,所谓皇家过节,无非是更豪华的庆祝方式,此外再无甚可称道的,反倒有无数的礼制规矩,森严等级,令人束手束脚,难以真正快活。
最悲惨的是,短暂的闪神过后,那么大的一个秦王就丢下你不知所踪。
你意兴阑珊,左右没有半个熟识,无趣得紧了,干脆起身穿进人群,去找那道玄色身影。
不知乱撞了多久,鼻尖触到了一股熟悉的龙涎香。你喜出望外地抬眼,果然看见一张心心念念的脸,和紧皱的眉头。
“总把孤的话当耳旁风,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乱跑吗?”
你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朝他贴去,隔开与旁人的距离,可怜巴巴地抱怨:“你一直不回来,我只好来找你了。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么无聊又陌生的地方,你还怪我。”
依赖的嗔怪直接浇灭了不悦。他认输似地叹了口气,半揽半护地带你离席。
相比宴上的觥筹交错、歌舞喧嚣,整个皇城显得安静不少,但仍旧不失热闹。巨大的鳌山灯分别设在三大殿的空场之上,鱼龙百戏,火树银花,清乐悠扬,甚至设有数条叫卖街,百货应有尽有,供宫人同乐,给这座巍峨皇城增添不少市井气息。
你们并肩行于其中,足下的青砖路被高挂朱墙的各色宫灯照得通明。
“咱俩就这么走了?万一……”
“孤已向父皇告病请退,不必担心。”
你咋舌:“好一个欺君大罪。”
秦王脸色一黑:“孤真是瞎了眼。”
“好嘛,知道你是为了我。”你掏出一块方才买下的松子糖,乘其不备塞入他口中,“殿下的眼睛亮着呢。”
“自作多情。”
反驳之语脱口而出,骄矜的王爷懊恼地皱了皱眉。他于此道着实生疏又笨拙,分明想说得更贴心些,却总是适得其反。
松子糖的甜味在舌尖扩散,须臾咽罢,他再度开口:“宫中夜宴虽繁琐无趣,其他祈贺活动倒有不少,余下的时间,你想做什么,孤都陪着你。”
你叹为观止:“看来这糖确实甜。”
还欲说些什么,一声尖啸猛地直窜云霄,划出长长的烟尾,随即“砰”地爆裂开来,炸出一圈白色焰光。
“放烟火的时辰到了!”你顿时亢奋起来,运起轻功,拉住他的手就往奉天殿去,“我们去找个视野最好的地方!”
接二连三的尖啸声、爆裂声响彻天际,无数彩焰将夜幕照得犹如白昼。
你和他立于飞檐之下。奉天殿前,巨大的鳌山灯恢弘伫立,上面挂满的彩色宫灯明亮耀眼,欲与焰火比辉。
“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”
秦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的龙纹,“数月前,孤怎么也不会料到,自己竟弃宴而去,与一个江湖人共度新年。”
“那么,为了庆祝你我冰释前嫌,为了奖励过去的一年里,秦王殿下镇守居庸关、抵御外辱的光辉事迹,全江湖的精神领袖——也就是本少侠我,决定送给秦王殿下三个愿望。在不侵害江湖人前提下,只要是我能办到的,什么事都可以。”
秦王按下你竖到面前的三根手指,“孤从不将所求寄托于怪力乱神。孤也不喜求人办事,何况是不成气候的江湖人。”
“新年要有仪式感嘛,万一我真能给你实现了呢。不过,你不喜欢就算了,有的是人稀罕,我回头就分给清崖兄他们。”
话音未落,身体顷刻被扣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。
“谁说不要了?你许给孤的东西,怎能再分给其他人?你如今和孤待在一起,怎么还能满心地惦记那些江湖人?你就是这般左右逢源,没心没肺,孤才——”
心有不甘。
飞鸟般自由的灵魂,纵然有心穿过重重宫墙,不时地来到他的身边,可是,常伴左右得其倾心的,永远是那辽阔江湖中一缕不羁的清风,一轮傲然的明月,或是其他什么同样自由的东西。
皇室和朝廷的权力倾轧、明争暗夺浇筑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金笼,他在这笼中拥有的、向往的、争夺的,正是她最不屑一顾的。
三个愿望又如何?他所求之物岂是一己之力便能实现的?哪怕是最私的那层私心,若他利用这说笑般的愿望强迫她留在自己身侧,她又岂会甘心?
他没有任何可以留住她的东西。
正如方才,若她有心,身边就永远不缺虎狼环饲。楚清崖那帮可恶的江湖人随心所欲地和她亲昵相处时,他却要顾虑如何才能不因身份立场和手段被心上人厌弃。
不堪且愚蠢的嫉妒滋生得太快,令他束手无策。
方才宫宴之上,他冷眼旁观那群使出浑身解数、只为博父皇一顾的后妃,竟荒唐地产生一丝同病相怜之感。
无论穿戴多少华裳珠翠,何等皮囊光鲜,终究毕生只能困囿于朱墙黄瓦之内,在不为人知的角落,日夜为了蒙求那零星半点的圣恩而争风吃醋。
一晃而过的荒谬念头,将他天潢贵胄的骄傲狠狠践踏于地。
不可理喻。
要他摇尾乞怜,简直不可理喻。
不安和焦躁隔着厚重的羽毛大氅也异常清晰地传递过来,你越发觉得不断质问的他才像个过分认真的孩子。
身处龙潭虎穴,不得不故作深沉,却单纯到递给他一颗糖便如获至宝,佯装拿走,就让他如临大敌,真以为手里那唯一的甜意被恶人夺去。
帝王家这株尔虞我诈的参天巨木竟衍出了一枝孤直纯粹的劲节,怎能不令人喜爱怜惜?
你抬手将他发间垂下的红绳往指上绕了一圈,用绳尾扫了扫他的耳根,“笨蛋,玩笑话而已,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,你怎么就当真了。宫中人多眼杂,你这样失仪,当心被小人暗地里嚼舌根子。”
如同安抚炸毛的猫儿那样温声细语。
良久,他才将你轻轻放开,抬手为你理顺被夜风吹乱的青丝。
任由温热指掌捋过发间,你舒服地眯了眯眼,忽地神情一喜,指向檐外已飘了数十盏孔明灯的天空,语气雀跃:
“别想烦心事了。秦王殿下,我们也来放灯祈天罢。”
不等他应答,你已脚步轻快地跑到鳌山灯旁,向值夜宫人交谈几句,而后一手提灯一手握笔,回到他身边。
秦王接过你手里的孔明灯和蘸好墨的狼毫,“怎么只拿一个?”
“你们皇宫里的人做什么都要定个规矩,采办应该也是按份例罢?何况有这么多人,我多拿一盏,别人不就少了一盏?所以,就有劳秦王殿下和本少侠共用一盏咯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与孤合愿?”
秦王提笔怔了一瞬,奇异的暖流涌入骨血,热意在脸颊蔓延出浅淡的红晕。
他掩唇轻咳一声:“依你便是。……想让孤写些什么?”
你点燃灯芯,一簇摇曳火色照亮了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容。
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
你念出灵犀一点的诗,他落下银钩铁画的字。
两双手虔诚地捧起孔明灯,再一同放开,让纸笼中心的柔和烛光渐行渐远,化作一颗淡黄的星子,融进万家灯火中。
玄衣青年握紧了你的手,不存半分强硬控制,而是小心翼翼地肌肤相贴。
“你给的三个愿望,孤收下了。若你心甘情愿,为孤成真其一,即是上天莫大的灵验。”
他垂目望来,此刻,寒石般坚冷的容色竟生出几分缱绻。
他看见一场盛大的宫廷烟火在那双清亮如皎月的眸中绽放,无数焰光流水般铺进眼底,璀璨若星河,隐约倒映着一盏承载着你和他合愿的孔明灯,正燃得最为明亮热烈,悠悠向更深的夜空飘去。
他听见心脏的搏动,掩过了笙歌礼乐和爆竹尖啸,在胸腔中震耳欲聋。
“三祈孤与所念之人,年年复此夜,岁岁长相携。”
轻柔得不可思议的字句被冲上云霄的烟火裹挟着,一同在夜幕中爆裂开来,绚烂过后便烟消云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