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秦王/太子。我流少侠。
◎谁懂,精神上少侠控制秦王,身体上秦王控制少侠的那种磕点,相互牵制不死不休(安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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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师尚繁华,市廛铺户,富甲天下。金玉古玩、银楼缎号,处处雕梁画栋、瑞气重重,令人目迷五色,接眼欲盲;至于茶楼饭庄、酒馆戏园,亦无不尽毕于其中,街道虽阔,人却踵行,真可谓:举头不分天晴晦,低首难见地浮影。
一辆马车正驶行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市井之中。
髹以桐油的楠木舆厢方正而宽敞,通体乌漆,尽显沉稳庄重。车身雕镂的龙凤云纹却张扬十足,轩帘与车帷皆为织锦,顶盖则金镶木衡,四颗圆润生光的象牙珠分嵌于四角,悬挂于飞檐的掐丝白玉銮铃在风中一路玎琅。
这是一辆精致且华贵的象辂,清脆不绝的玉击声足见其主人的地位之尊。百姓纷纷避路开道,让这辆载着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的双骏车舆得以迅速、平稳地前行。
你放下轩帘一角,回身叹道:“京师之貌,果然非他处所可及也。”
“眼下不过寻常市井,再过两月,京师便开始筹备庆贺新禧,张灯列彩,上下同庆,方显其最。”
玄衣青年端坐在夔龙锦毯上,语气颇漫不经心,视线却始终不曾从你身上移开,“待居庸关事毕,你若有意,不妨来瞧瞧。”
你笑吟吟地摊开半路买来的折扇,“金陵的庆贺活动虽不及北平奢侈,却贵在一个‘奇’字。等到此间事了,殿下不妨来金陵走走才是,我也好陪同身侧,带殿下一试我们江湖人的热闹快活。”
天水碧的广袖锦衣遮盖了窈窕曲线,将少女侠客的身姿衬得越发修直如竹。云丝高束,双眸含光,眉梢又挑着几分天生化不开的冷清,端得是一位俊俏郎君模样。
偏偏那笑若春风、折扇轻摇的情态,活像从某个江湖人的模子里翻出来的,徒增十万分的碍眼。
玄衣青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,索性阖目不看,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:
“勉为其难。”
闲谈间,喧哗已远,仿佛所有人都被一条奇异的锁链噤了口,四下静得只能听见车轮辚辚辘辘的滚动。渐渐地,连这滚动也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木轮与上等花斑石的摩擦声,直至驶停。
玄衣青年撩开帷幔,当先下了马车。随后,骨节分明的手向你伸来,你拢起折扇,收入天水碧的衣袖中,从善如流地搭上那只有力的手,翩翩然落到地面。
朱红城台和白玉须弥座赫然现于眼前,门外矗立着一块青白石碑,“官员人等至此下马”字样刻于其上。两位守门护军见到来人,连忙行礼喊了声“秦王殿下”。
玄衣青年步履不停,只略略抬手免礼。你亦步亦趋,跟在他半步之后,踏进东华门。
宫道寂寂,然而在这皇城之中,无论四下多么空荡,人人仍旧唯恐隔墙有耳,交谈都变得轻声细语。
压低后更显威肃的声线自前方响起:“如今,该坦白你来德胜关的缘由了。”
“殿下心中分明已有计较。”
“无甚计较。”他道:“孤只想听你亲口说实话。”
你敛下嘴角挂得发酸的笑容,一张面目刹那从十里春风化作月下寒塘,冷冷清清,应答没有半刻迟疑:
“为了见太子。”
“这天底下,戒备最森严之处当属紫禁城。以我的轻功,深入三大营虽犹如探囊取物,可大内宫禁重重,无数武功高强之人日夜把控,加之我人生地疏,倘按江湖人的作风直接暗闯,事必不成。故此,还须秦王殿下相助。”
玄色身影微微一滞。
“果然,你夜探京营时,是故意令孤察觉。”
“原本只想引殿下出帐相见,那支飞箭却在我意料之外。惊扰了五军营一众将士的好眠,也并非我本意。”
“所以,你一开始就打着利用孤的算盘,哪怕被孤射伤,也毫不犹豫地将计就计。你明知孤……,遂将苦肉、美人双计并施,诱孤答应带你进宫见皇兄?”
你听得出他的不快,更知道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。
那些缠绵温存,几分真情几分假意,几分谋划之内几分情之所至,就连你自己都无法分清。
与帝王家的人牵连过深绝非明智之举,遑论代价是以情为系。从他带兵清洗江湖的那一刻起,就注定你们要划清界限,居庸关的生死交付,也不过是国难当头,舍私义而顾全大局。
江湖与朝堂本不该有任何交集,哪怕如清崖兄和太子那样性情相投,也终究逃不过被庙堂之上的人心和局势裹挟。南海之行的惊险重重,清崖在岩洞三日的困苦折磨,坠入深海时的伤痕累累和了无生气……你永远不想经历第二次。
此行唯一目的,是来见太子,得到焚玺一事和清崖兄的消息,仅此而已,万不可节外生枝。
你摒弃内心深处的一丝动摇,对他话下隐秘的期盼视若无睹,就事论事地答道:“秦王殿下一诺千金,定然不会出尔反尔。”
发怒或冷笑,你都料想了一遍,可他只是沉默须臾,平静地在一座宫殿前止步,平静地提醒你:“到了。”
日光照耀下的琉璃歇山顶金碧辉煌,铜质鎏金的“文华殿”三字镌嵌在浮雕云龙斗匾之上。殿外竟无半个通报之人,玄衣青年不肯分出丁点注意给那块匾额,径直带你走了进去。
“这薄甲声一响,孤便知皇弟来了。”
一袭丹凤仪的男子正端坐于文华殿中,手执朱笔批写着什么。他头也未抬,仿佛并不将来人放在眼里,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不拖沓,曾在你听来温和似水的清朗声音,透出迫人的威压。
“皇弟向来瞧不上孤这处地方,怎么?今日有要事向孤回禀?”
“不是孤有要事。”
二龙对峙,暗流涌动。即使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,他的气势也未曾输下半分。
“是皇兄所喜的某个江湖人,想来见你。”
明黄衣衫的男子应声抬首,当他望见立在秦王身旁的青衫“公子”时,一丝错愕自眼底飞逝,堆积在眉宇的威严顷刻就化作了平和。
你盈盈一拜,“参见太子殿下——”
他搁下朱笔,拂袖起身迎来。
“上次居庸关相见之时,少侠还对我甚为亲厚,怎地一别数月,反倒越发多礼了?”
“身处皇宫,还是谨慎些的好。”
“礼数是做给旁人看的,眼下殿中只有你我……与皇弟,大可不必拘谨。”
太子将你虚扶起来,嗔怪中夹杂三分笑意。
国事繁重之余见到你,就如同一只鸟儿啼破了朱墙黄瓦下的沉闷寂寞,令他心旷神怡。
“少侠来见我,想必颇费了一番周折,莫非在居庸关遇到了难事?”
你轻轻摇头,“此次前来,一是为了向太子殿下打听些消息,二来,探望殿下可有因我焚玺一事被今上迁怒,是否平安无恙。”
闻言,太子微不可察地瞥了眼一旁冷着脸的秦王,复对你笑道:“父皇仁德,并未对我有什么怪罪。倒是你,没个轻重,正处风口浪尖之时,冒险来宫里做什么?你若因此有个好歹,我可没法向清崖交代。”
你目光凌凌地与他对视,“当真不怪?玉玺本就干系重大,焚玺之举早已传遍天下,缘何这三个月来,朝廷始终不闻不问?边关平定后,杨帅那等睚眦必报的奸恶之徒,竟肯任由我们整顿居庸关而默不作声,恐怕,私请告密的折子早就送进京城了!”
殿中气氛微凝,你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,缓了缓神色继续道:“上月中旬,居庸关突然来了些陌生面孔,他们既不像江湖人,更不像普通百姓,并且有意藏匿行踪,我心中甚是不安……折我一人事小,危累江湖事大,太子殿下,纵我无法一力承担罪责,也不甘心坐视不理。”
“这些事,由孤挡下就够了。有孤在,杨帅的折子送不到父皇跟前,至于你说的那些人,孤明日便着人去查。居庸关一役牵涉到的朝堂事宜,孤自有斡旋之法,何须你为此忧虑?”
太子有些迟疑地抬手,而后轻轻抚上你的发丝,长叹一声:
“清崖不在,我便是你的兄长。你能开开心心地回到你的江湖,回到居庸关,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,做任何你愿意做的事,这便足矣。”
指腹摩挲过额角的细腻触感,令你忆起今岁五月,身陷幽骸岛的诡秘洞窟之时,你拉着他逃向石门的情景。
那时,他已被黄贞困缚多日,堆金积玉养出来的一双手比海水更加冰冷,比不上此刻温柔的万分之一。
就像清崖一样。
你认输似地点了点头,态度已比方才乖巧了许多:
“那清崖兄呢?当日我陪清崖兄在南海养伤,接到俞靖安的书信就匆忙赶去居庸关,至今三月有余,清崖兄也只寄过一封书信报平安。战退北蛮后,我去南海找过黄错,依他所言,在我走后不久,清崖兄伤势刚有些起色,就又在南海四处奔走。他行踪不定,常常十天半月才回采珠岛休养一次,居庸关尚缺人手,我又无法久候……太子殿下,清崖兄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“清崖一切安好,只是,南海仍有些残事亟待料理。你们被困栖凤岛时,我在京中收到的那封书信,虽是引我入局的诱饵,可兹事体大,断不能置之不顾。我知道你和清崖俱受久别之苦,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这条线索也要彻查下去。”
言下之意,即是归期不定了。
你抿紧双唇,面容笼上一片郁郁之色。
“这便恼了?瞧你一脸的不高兴。”太子温声调侃道:“前几日,清崖还曾传来书信,可惜被我阅后焚去了,否则,定要掏出片字半纸来博你一笑。”
见你仍旧蹙着眉尖,眼帘低垂,赌气似地不理他,太子无奈地收回手,轻叹妥协:“罢了——罢了——,再过半月,我便召他回来,可好?”
你这才散去几分郁色,镇定地向他道谢,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。
他失笑道:“好了,想问的都问完了,你也亲眼见我未受责罚,孤的承诺也记下了。宫中人多眼杂,若没有别的事,还是尽快离开为好。”
说到此处,太子转过身,对玄衣青年道:“带少侠平安出宫,莫要让她暴露行踪,更不许在京城久留。皇弟受诏无法离京,便派个心腹护送,最迟明日,孤不想在北平查到少侠的身影。”
“她在孤的身边,不劳皇兄费心。”
秦王如同向他的兄长宣告什么,拉起你的手腕拂衣而去。
冷不防被扯得一个趔趄,回过神时,半只脚已踏出文华殿门,你只好回首与太子遥望一眼,权当作别,快步跟上玄衣青年的步伐。
他走得决绝且迅疾,一路寡言,周身寒意却愈发浓重。肌肤交叠处本该是温热的,然而这股冷意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沁入你的骨血,如同三九寒天时从冰湖中捞起的一把匕首,滴着冷水的刀锋割入经脉,刺得你遍体生疼。
去时比来时更快,不到眨眼的功夫,你就被他带上了马车。随着帷幔落下,扯住你的那只手掌略一发力,你毫不设防地被他揽落腿上,强健有力的双臂缚上纤细腰身,他如同夺回了什么稀世珍宝,必须牢牢地护住,才能不给旁人留半点觊觎的机会。
你徒劳无果地挣扎了一番,不慎惹得他闷哼时,便极自觉地不再乱动,任由他搂着消气。
那样端肃威严的声线,一旦蕴了几分难耐的克制,便抽丝剥茧地不知牵连出多少令人浮想联翩的旖旎。
周身浓烈的龙涎香气仿佛将你拢进了密不透风的囚笼里,逃离无从谈起,你甚至动弹不得,只能被迫承受他彻底占据自己的感官。
所闻是他醇厚中带了一丝甘甜的龙涎香气,所感是他坚实的怀抱和温热身体,所听是他擂鼓般的心跳和湿热吐息。
来时尚且以为马车宽敞舒适,此时,你却觉得这方空间太狭小也太封闭,竟往外散不出半缕热气。
两道唯有彼此能听到的呼吸逐渐交叠,你阖眸清心良久,倏地轻声问道:“殿下不怪我吗?”
埋首在你颈间的玄衣青年似乎叹了口气,匀长而灼热的气息持续打在耳根,烫得你微微一颤,十指不觉攥紧了他的衣袖。
“意图利用孤的人数不胜数,不差你这一个。”
你缓缓睁开双目,于是,所视也被他紧锁的长眉和冷峻面容占据。
“我摔了玉玺,在朝廷视下,堪当谋逆之罪。殿下如此帮我,就不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,构陷污蔑,通达天听?”
他的手臂再度将你搂紧,眉眼飞出足以称为“尖锐”的傲气。
“京城里参孤的折子都堆上天了,也不差你这一本。”
桀骜孤直,目上无尘。
偏偏让你听出些孤独的落寞和执拗的可爱。
心底的裂痕越来越深,怜惜、青睐、动容……诸多情绪渐渐地从裂痕中溢散开来。你犹疑半晌,终究拢回了欲替他揉开眉心的手指。
“秦王殿下,有没有人说过,你是个笨蛋?”
他闷闷地冷哼:“普天之下,也就你敢对孤如此放肆。”
“怒气、醋意、欢喜、寂寞……都写在了脸上。”你开始以一种近乎恶毒的方式找回自己的立场,找回自己的风轻云淡。
“跟太子殿下,相差太多。”
如拥珍宝般怀抱你的双臂不出意料地一僵。
“孤知你更喜皇兄。”他说:“孤知道。”
与文华殿前如出一辙的平静。
不知所起的烦躁突然充斥了身心,你厌恶自己的反复无常,厌恶自己的贪求不足,既意欲与他身后的帝王家和朝堂割席,又不愿他对你有所矫饰。
“我对太子和秦王殿下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秦王殿下对江湖的态度。”你无法忍受自己继续沉溺在这些诡乱缥缈的情绪中,遂将话锋一转:“太子殿下因焚玺一事受了罚,是也不是?”
“这便是你向孤要的态度?”
“我也只想从殿下口中听到实话。”
层层嵌套的文字把戏,真里掺着无数的假,直至末了,才会展露出真正的意图。
他早已在朝堂上应付倦了。
玄衣青年松动的眉间泄出疲色,双臂却愈发不肯将你放开,“皇兄请罪,惹得父皇大怒,现被禁足。”
难怪偌偌大殿竟无半个侍奉之人。
“禁足时应当有人看守,为何我们去时未见守卫?”
“孤自有孤的法子。”
你识趣地点点头,继续问道:“如今由谁当政?”
“自然仍是太子。父皇龙体抱恙多时,听闻玉玺被毁更加气急攻心,何来余力处理政事?孤已掌兵,父皇岂又舍得再将国事分付与我?”
谈起此事,秦王似乎颇为不快,捉起你一截白玉似的细腕,指腹毫无章法地摩挲着那处肌肤,激起丝丝缕缕过电般的麻和痒。
“太子全权当政一年有余,国事已尽落其手,有此底气,方能与天子之怒相抗。父皇亦深知重罚他不得,一不可枭首,二不能削位,禁足已是盛怒下的无计之计。如今,朝政大事俱只能由臣子向文华殿递呈奏表,诸多机要、危急之事无法面议,想必,皇兄也是焦头烂额。”
荒唐。
为了一块焚于战火的石头,为了一块因守边护国而碎的石头,竟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,不惜延误朝政,动摇国基,置天下民生于不顾,简直荒唐至极。
“太子说你奉诏不得离京,亦因受此牵累,是也不是?”
他仿若被戳中痛处,微垂的浓密眼睫如一道水墨勾勒其上,遮掩住眸底神色。
“你既早有揣测,在文华殿时何不亲口问皇兄?”
“以往但凡棘手危难之事,清崖兄就常常对我隐瞒。太子与清崖兄交好,性情自有相仿之处,我若去问,他是万万不肯透露半分难处的。”
你自嘲道:“他们越想保我一日无知的安宁,便一日不会对我坦白。既如此,又何必当面拂了他们的好意。”
“这些话,你不曾告诉楚清崖和太子,又为何对孤说?”
“我不过是欺负秦王殿下直率罢了。”
他性情孤直,疏于权谋,某些地方倒天赋异禀,总能有意无意地触问你至“情”之一字,迫你不得不将其一笔带过,给出不尽人意的回复,仓皇岔开话题。
“——太子殿下身居皇宫,有文华殿以监国辅政,某位王爷不仅远守德胜关,府邸还建在紫禁城外,果然待遇有别。”
“孤的秦王府以旧元太子宫为基,是当年太宗潜邸。太宗皇帝武德充沛,守文致理,故成永乐之世,勋业甚盛,虽未入紫禁城中,然其龙气未绝。府居于此,乃孤之幸事。”
旧元太子宫?龙气未绝?
你自然不会错过这颇具野心的字眼,“秦王殿下如此崇敬太宗文皇帝,莫非,也慕其靖难之功?”
言罢,腕骨陡然一痛,摄人的威迫扑面压来。
“你似乎很喜欢试探孤的底线。”
“我不过好奇,秦王殿下到何种程度才会对我忍无可忍。”
“得寸进尺。”
他低斥道。唯一的惩罚却是扯落了你的发带,让高束的青丝披散满肩,而他挑起你鬓边的那一缕,轻柔地绕在指间。
“你可曾这般试探过皇兄?”
险些被你擅自扣上一个意欲谋反的罪名,他却只在乎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?
你怔了怔,觉得他幼稚极了,转念一想,还是自己更加莫名其妙一点。堂堂一代少侠像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型布偶,不反抗倒罢了,竟任由他摆布把玩。
“太子殿下深不可测,我并不愿招惹。”
周身的压迫之感渐渐退去。他的恫吓永远在对你做样子,为了粉饰那点沉不住气的醋意,偏偏又轻易被你一句话哄好,最终,故作怫然的戏剧落了个破绽百出。
你不禁笑了笑,挂在眉梢的清冷都消融几分。
“方才说过,我欺负殿下直率而已。”
骨节分明的手攫住你的下颌,逐渐抬向他,在鼻尖险些相触的咫尺处停住。修长有力的指上还绕着一缕墨发,若有若无地挠在你脸上。
“倘若有朝一日,荧惑守心,帝星飘摇,天下风云嬗变——届时,你会选择文华殿,还是秦王府?”
你略一抬首,主动与他鼻尖相蹭。
“我的答案和居庸关时一样——不选,不怎么选。”
“处江湖则远庙堂,我怎肯屈落荃蹄之中。”
纵然这般亲昵挑逗的举动,让你做得未见半分缱绻意韵,那双如鹰隼般紧紧锁住你的锋利眼眸仍旧柔软了下来。
“不愧是孤看中的……江湖人。”
辘辘迟停,驱车侍卫撩开车幔,头颅紧低,“秦王殿下,王府到了。”
你还没来得及打量那侍从两眼,视线就被一条青色发带阻断,紧接着身体腾空,朦胧时的失重感,令你惊惶失措地攀上身边人的颈。
低笑从头顶传来,你自知被他戏耍,刚要发作,马车外乍然响起一阵象牙牌与刀鞘纹刻的碰撞声。
他脸色一凝,将你放回锦垫之上。
“没有孤的允许,不准出来。”
天水碧织锦飘落的瞬间,玄色衣袂消失在车幔之外。
你解下并不合身的男子青衫,露出往日行走江湖的一袭劲装,打开夔龙软垫下的暗格,取出佩剑挂回腰间,仔细关切着车外的动静。
“锦衣卫——”
缓慢而魄力十足的三个字隔着帷幔传来,你脑海中不觉浮现他沉冷威肃的神情。
“谁给尔等的胆子拦孤?”
轻微但不虚浮的足音靠近,为首之人应颇有武学。
“在下北镇抚司宵征,奉命抓捕焚玺之逆贼,请秦王殿下行便。”
“玉玺焚毁于居庸关,你们镇抚司缉事不去边城,倒来孤这里胡搅蛮缠?沐夜是怎么管教你们的?”
他拂袖时独有的薄甲声响起。
“都给孤滚。”
“锦衣卫耳目通天,秦王殿下何苦再行包庇?哪怕您将反贼送出京师,锦衣卫亦能在半日之内缉拿归案。”
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一凛:
“秦王殿下,您已因替逆贼揽罪一事,被陛下诏令不得离京并收三千营兵权——三大营是秦王立身之本,难道殿下真要为了一个身负谋逆之罪的江湖人,再赌上神机营和五军营不成?”
帘外传来的警告使你猛地一窒。
并收三千营兵权?!那他麾下京军三营岂非已折损其一?!如此严厉的处罚,甚至伤了他在京师的根基,适才他为何提也未提?!
宵征步步紧逼:“殿下切莫忘了,您的师父许文武将军,正是被江湖人——”
“放肆!”
“够了。”
一道人影如月华般拂落在玄衣青年身侧,极寒极锐利的剑锋直指对面钳紫官服之人。
“你要找的人是我,与他人无干。”
话音初落,十数名锦衣卫纷纷抽刀严阵以待,将你连同秦王、宵征一齐严严实实围入垓心。
千钧一发。
你冷目环顾,暗自计较脱身之法。
“少侠,我知你武功高强,拼死抵抗我等,搏出一条生路不无可能。”
宵征丝毫不惧剑锋所指,走近你身前,从怀中拿出一轴明黄织锦。
“圣上谕旨:玉玺损毁一案,念及事出特殊,罪不责众,只究查首恶一人。但若走失元凶,则问罪江湖,清剿以武犯禁、营私包庇之朋党孽障。少侠,孰轻孰重,想必你自有论断,与其负隅顽抗,不如束手就擒。”
看来,当今天子铁了心要以活生生的人命去填补那块碎玉破石,若祭不了你一人的命,便去割全江湖人的命。
走你一人,江湖危殆。
“好,我跟你们走。”
发丝掠过眼尾,你放下长剑,余光瞥到宵征腰间金银镶饰的狭长佩刀。
“半月前潜入居庸关之人,原来是锦衣卫。”
“我已吩咐属下隐蔽行踪,可惜,依旧瞒不过少侠机敏非常。”
这位镇抚司大人的语气颇带几分赏识。一挥手,在场锦衣卫纷纷收刀,整列开路。他们似乎吃透了你绝不会贪生怕死、顾己命而舍他人,竟无一人上前捆缚。
你远在江湖,不解庙堂机关,却也对锦衣卫的滔天权势略知一二。太子秦王皆受牵连,锦衣卫手握圣谕,以整个江湖为挟,清崖兄,如若是你困陷此局,该如何解?
你迷茫地追逐着那袭白衣,忽地兀自摇了摇头。
无解之局,不解便是。居庸关一局如此,而今亦然。
但愿那个莽撞的笨蛋,莫要为了你……
“孤在此处,尔等休想——”
漠然甩开那只欲将你护至身后的手,雪色长锋在电光火石间横上玄衣青年的颈项,震颤着离鞘时的龙吟,将未竟之言截断喉中。
你竭力握紧剑柄,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冰凉泛白。
犹如冬日炭火的一刹温热却深深烙在指尖,挥之不去。
“我的事与秦王殿下无关。”
“你最好滚回你的秦王府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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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沈袖啊沈袖,你是真的会夸。
◎传闻中的秦王:恪勤审慎、端庄肃雍、端肃持礼。少侠:真的吗?我不信。